**這篇文章是多年前我創作過一部小說的開頭,雖然後來小說已然成了廢棄物被我堆放在旁,但我還算喜歡自己這篇的筆觸,所以拿出來重新改造些微部分,使它成為完整獨立的一章。只是隨想,文章內沒有特定人名。




她就著隱微的月光,喀韃一聲摩擦打火機,點燃一根菸。菸頭發光的那一瞬間,她深吸了口菸,然後吐出,美好的煙霧氤氳了種種視界,她驟然瞇起眼,漫無目的地翩翩飛舞起來。恍惚的思緒同她迷濛的舞步相互交錯,美麗的、惡毒的異樣光采從她高掂著的腳尖迸裂脫出,她旋轉,不停旋轉,空氣流動,激越地流動著,雪白的窗帷跟隨風的節奏擺盪,直至淚水低灑在手臂上時,她這才發現自己哭了。
太久沒有流過眼淚,這才發現心依舊是熱的。是啊,她的心臟其實是一座火山,慣常於休眠狀態,可一不小心,卻又滾滾流出鮮燙的岩漿。她總是對自己感到害怕,怕那蟄伏於心窩的惡魔會逐步蠶食她僅存的良知,怕好不容易栓好的情感會脫韁而出,怕會惡意讓別人不快樂,只為使自己好過。
她將已然陣亡的菸屁股塞入菸灰缸,又從菸盒內拿出一根菸,按下錄音機的播放鍵,王菲縹緲冷凝卻又直達人心的歌聲穿透她的腦膜,爆炸聲響乍地突圍她的世界:
「我會化作螢火蟲
我會當你是彩虹
不可伸手碰觸
仍衷心相信
蘆葦是因此在觸動
我忘記我像螢火蟲
愛上了大紅燈籠
分享不到溫暖
仍努力去發亮
直到流金似的歲月
留在星空…….」
努力呼吸,直到終於平復自己的心跳,她於是咬住那根尚未被點燃的菸,顫抖著纖白素手,在月光悄然掀開其面紗之際,蹲坐在冰涼恍如魅異流沙的大理石地板上,拾起那一張看似被外力狠狠折騰過、急劇扭曲變形的卡片。
精心設計的卡片上鑲嵌著完美熨貼的斗大文字:

「我們要結婚了,歡迎參加典禮。」

時間地點她沒看,也無心去看。此際她在靜謐遼闊的黑暗景緻中,默默鋪排了一場不譁眾取寵的內心戲。戲中有他跟他的新娘,她靜坐在來賓席上,掩埋了悲喜,消滅了記憶,腐朽了感情,像一台被剝離生命的機器人。她能做到的,不是嗎?這是他的手段,拿這樣狡猾殘酷的宣示狠狠挫傷她高傲的自尊,他真懂她,不是嗎?連如何去傷害她都比別人知曉得還要清楚,於是她從接到這封卡片之後,已有足足一星期未出門,不接任何人的電話,不能說任何一句話,像是蒸發於這人界,惹來一票親朋好友熱心觀望她的動靜,知她還能上網便表示平安,三天兩頭寄電子郵件邀她出門。說是,怕她想不開。
想開又如何?想不開又如何呢?這生命不一向如此嗎?傷害誰,被誰傷害,再沒有人能坐得高高穩穩,縱有千憶財,也無法保證人生的幸福。
電話鈴響,這次她接了。
「是你吧?你知道我正在恨你,你如果作了選擇便不要後悔,不要拿你的錯誤來挽回我,你這懦夫!」
電話另一頭換來一陣沉默,但是她並不覺尷尬,只是在等待有人說話。牆上鐘錶的滴答聲在整個空間內被壓縮,她的眼淚又出現,她咬住手臂,怕自己失去恨他的心情。
「我們那麼相愛,卻只會彼此傷害。太累了,真的太累了,有人必須掌控這個失控的局面,我要讓妳恨我,恨到妳不得不選擇忘記我、放棄我,這樣到最後,妳會快樂很多,會有別的男人給妳幸福。」
他的嗓音低低持平,講的全是用鑽石打造的大道理,太過美麗了,他的言語,美麗到讓她更憎恨他了。
「你真是善良,謝謝你的犧牲成全,你放心,我會幸福的,我不是非你不可。」
他又沉默。
「我不能再愛妳…….」
突兀地將電話掛掉,激烈掃落地面,她怔然站著發昏,然後,又哭又笑。
眾人都看錯,他不是辜負她。只是他們太過接近了,太過了解彼此,太過深入到一種難以割離的境界,逐步偏向毀滅的軌道,於是,他們當中有一人必須先行離去,她是那種即便灰飛湮滅也無畏的人,可他在來回的摩擦中屢屢被火花燙疼了,心一狠,便快刀斬亂麻地跟她劃清楚河漢界。
他剛剛說不能再愛她?
不是不愛,是不能。
他不愛另一個女人,她清楚知道。
因為那麼久以來,他都只在乎她一人,只緊緊擁抱過她,只在她房內過夜,跟她抽同一根菸,聽同一張唱片,看同一本書,呼吸同一種空氣。
她就是他,他就是她,這就是答案。
(但這能保證他未來不會真愛上另一個別人嗎???)
他自以為找到了出口,便毅然決然將她丟失在一個沒有陽光的世界,任她如同一朵凋萎的花,緩緩接近死亡。
她趴坐在床上,就著微微月光覷著火紅菸頭,啊,真像一隻螢火蟲。
傻裡傻氣地愛上了大紅燈籠,一昧地追著那光跑,即便葬身也無妨,真傻。
她又哭。
她不知道該繼續在這溢滿著愛恨的泥沼中掙扎,還是該乾脆放手讓一切歸回原點。
(而記憶能就此消除,歸回原點嗎???)
她躺臥在床上,閉眼,淚水卻有其自身意識般不斷地從眼眶滑落,直沒入她耳後。
「連愛都可以死了,還有什麼必須緊抓不放?」她再睜眼,神情並不悲傷卻呆滯木然,只是機械似的重複呢喃著這句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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